周昱接到蔣中正的電話時是在開學後的第一個星期天，周昱雖然不太喜歡蔣中正，但他畢竟是蔣雨琦的爸爸，如果他要和蔣雨琦有什麽發展的話，蔣中正這關是必須過的。

蔣中正約周昱的地點是城東的一家老菜館。周昱有些奇怪，至少以蔣中正現在的身份，應該是不會來這種地方的。

蔣中正穿著一身很隨意的風衣，反而是周昱刻意的去打扮了一番。他見到周昱後連忙放下手中的報紙，站起來拍了拍周昱的肩膀說：“哈哈，小夥子長的果然帥氣，怪不得小琦會那麽喜歡你！”

蔣中正的熱情倒讓周昱不知所措起來，他以為蔣中正這次叫他來的目的是告訴他，你只是個窮小子，配不上蔣雨琦，早點離開琦琦等等。結果蔣中正的態度完全出乎意料，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些生硬的叫道：“叔叔……好。”

蔣中正微笑著略點了下頭，便示意周昱坐下。他叫來服務員，點了兩碗面。看到周昱有些吃驚，便笑著說：“以前我還沒有得意時，經常來這家菜館。點一碗面，狼吞虎咽的吃完，然後就呆呆的看著對面那家大酒店。因為有一天我在那家酒店門口看見了雨琦的媽媽。她那時就像現在的雨琦那樣，美得令人窒息……”蔣中正說到這裏竟有些不好意思，他拿起茶喝了一口，又接著說：“我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，那時我的理想就是能娶回那個姑娘。”

蔣中正看著周昱饒有興趣的樣子，微微一笑。“我那時就是個沒前途的窮小子，可我就是追到了她！要知道，她可是當時的萬人迷。”蔣中正突然得意的瞄了周昱一眼：“而且我可沒有你那張臉的資本！哈哈！”

周昱現在覺得蔣中正一點也不討厭，反而很可愛。

面上來了，蔣中正往嘴裏塞了一大口，又很快的吞下去，才滿足的嘆了口氣。擡起頭對著周昱說：“就是這種感覺，那種簡單卻快樂的感覺。現在真是越來越少了。”他說著挖了一大勺辣椒丟進自己碗裏，便讓周昱也照做。

“一會兒我們倆很快把它吃完，再來一小杯老白幹。哇，那感覺……”蔣中正閉上眼像是很享受的樣子。

周昱不由勾起笑，他拿起筷子說：“那叔叔，我們比一下誰更快吃完。”蔣中正一楞，隨即豪爽的接招。

與此同時，楚風和蔣雨琦正坐在城東的一家西餐店裏，楚風微笑著說：“雨琦，好久不見。”蔣雨琦回之一笑。

楚風突然出手輕輕打了一下蔣雨琦的頭，裝成嚴肅的樣子說：“該死，你那天一點面子都不給我！作為賠償你該請這頓飯吧。”

蔣雨琦嚇了一跳，隨即才緩過氣來。她打開錢包給楚風看，裝作沒好氣的說：“破產了我！你楚大少爺還要占我便宜。”

楚風呵呵笑著，突然眼神一黯，聲音也低了下去：“那個周昱，對你還好吧。”蔣雨琦微微點點頭，留心著楚風的反應。

“我沒什麽，你幸福就好。”楚風偏過頭輕輕的說。眼睛裏卻不多不少的有那麽些落寞，即沒有明顯到會引起蔣雨琦的反感，又沒有細微到不讓人發現，恰到好處的引起了蔣雨琦的愧疚。

蔣雨琦咬咬唇，最終也找不到什麽合適的詞說聲抱歉。她叫來服務員，憑著記憶點了幾個楚風愛吃的菜。

楚風眼裏果然又有了光彩，他感動的問：“你……記得？”

蔣雨琦把菜單遞給服務員，才微笑道：“怎麽說也是好幾年的朋友了，多少都會了解一點。”

楚風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，像一個吃了蜜糖的孩子。那樣的笑容讓蔣雨琦不由被感染了，至少她以為他們還是可以做最好的朋友。

蔣中正和周昱很愉快的吃完了午飯。蔣中正靠在椅子上，有些猶豫的問：“小琦……和你有沒有……”周昱正在喝水，聽到這話差點沒嗆死，他滿臉通紅的說：“沒有沒有，我、我真沒有那個想法……”

“哦。”蔣中正放心的嘆口氣，不無難過的說：“小琦從小就沒了媽媽，有些事，我不好意思教，她也不一定懂，畢竟她是個女孩子，有些事還是不要太早做。”他又自嘲般笑笑：“我也沒資格說這話，因為我並不是個好爸爸。”

周昱張張嘴，最終什麽也沒說。

“那麽你們接過吻嗎？”蔣中正很快恢覆過來，一臉調侃的問。

周昱臉更紅了，他撓撓頭說：“還……還沒。”蔣中正聽罷有些憂心的說：“那只能說明小琦還沒有愛上你。她可不是那種很保守的孩子，以前她和楚風在一起時……”蔣中正突然閉了嘴，輕咳一聲，沒有再說下去。

有時欲言又止往往比全盤托出的效果要好很多。

周昱壓制住從心底湧上的那種失落，努力笑笑說：“您能說下去麽，她和楚風……”蔣中正擔心的看了他一眼，搖搖頭道：“沒事，就算小琦初吻給了楚風，你有的是最珍貴的現在。”

初吻……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。強忍著那份失落，周昱自我安慰著。但真的不會在意嗎？周昱騙不了自己的心。

“小琦是個很重情的孩子，誰對她好，她很久都不會忘。這也是她始終對楚風難以忘懷的原因吧。”蔣中正嘆口氣，“但當情字過重，這個字常常會變味啊。”

周昱連笑也再也不能擠出來，蔣雨琦是他的初戀，他不能忍受最美好的世界裏會有其它人存在，哪怕那個人只有一個影子。

蔣中正接了個電話，站起來說：“小昱，你看我這群棋友啊，一天也不能放過我，我呀，又得去對面那家俱樂部和他們殺上一盤。”

“那叔叔，我送您！”

此時，剛吃完飯的蔣雨琦趁著周昱去洗手間的當兒結了賬。楚風回來時拿著手機在說些什麽，但在她面前就掛了電話。楚風驚訝的說：“你真請客？”蔣雨琦笑而不答。楚風也只好無奈的點點頭說：“那我們走吧。”

出了餐廳門，楚風張開手說：“送我個擁抱吧，告別我們不愉快的過去，同時，也算送我去北京。”

蔣雨琦驚訝的看著他，好半天才說：“為什麽，要走。”

楚風收回手說：“你以為，在有你的地方，我真的能那麽容易的放下？至少在北京，我聽不見你的聲音，也看不到你的背影。也許三年後我回來，真的就坦然了。”他笑笑，“而且沒有我，那個小子也會更寬心。男人嘛，吃起醋來都是蠻不講理的。看不到我，你也更開心才是。”

蔣雨琦想說些什麽，突然明白現在說任何話都不太適合，她想用笑容來緩解自己的那分愧疚，卻發現這不是什麽好主意。於是她走上前，伸手環住了他。

馬路那邊是一家俱樂部，馬路那邊有一個人剛剛回頭看到他們就轉過身走了，那個人走了幾步就開始奔跑，他以為遠遠地躲開就能甩掉心裏越積越重的苦澀，他以為當自己累得氣喘籲籲的時候，就沒有力氣再去胡思亂想。

蔣雨琦只是抱了楚風一下，或許還不到一秒。只是很禮節的朋友間的擁抱。有個詞叫咫尺天涯，那麽也許只有一秒，你我從此陌路天涯。

楚風看著她，揮揮手說，你走吧，再見。

蔣雨琦有些尷尬地點點頭，轉身便要過馬路。

就在那一瞬間，尖銳的喇叭聲像是要刺破人的耳膜，一輛半舊的寶馬失控的疾馳而下，直直撞向馬路間的蔣雨琦。

“雨琦！”一聲疾嘯，伴隨著驟然在空中綻放的鮮紅……

晚自習，蔣雨琦第一次缺席了。周昱看似安然的坐在座位上，手心卻已經沁出了細密的汗，一種極壞的預感久久在心裏縈繞。

放學後周昱騎著車飛快地趕回家，遠遠看見了家裏的客廳，燈亮著。

“雨琦！”他推開門，興奮的叫著，只是他的喜悅驟然就消逝了。

蔣雨琦安靜的坐在沙發上，她的腳邊躺著一只箱子，裏面是她所有的東西。她擡起頭，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的輕柔，淺咖色的瞳孔裏閃爍著一種不明的悲傷。

“你……”周昱的話卡在他的嘴裏，心裏突然明白了什麽。

她站起來，面對著周昱，一字一句的說：“周昱，我想搬出去。”周昱抓著書包的手收緊了，他轉身去倒了杯水，想潤潤他幹澀的喉嚨。他將一杯水都灌下去後，才有力氣用一種聽不出來情緒的聲音說：“這句話的意思可不可以理解為，我們分手吧。”

蔣雨琦感覺自己那好不容易藏起的眼淚又要奪眶而出，但她的聲音卻是那麽那麽的沈靜。

“是，我們分手吧。”

她提起箱子，只想盡快逃離。

“因為楚風？！”周昱突然大吼起來，他從來沒有這麽大聲的和女生說過話。

蔣雨琦的指甲那一瞬間深深陷入掌心，她閉上眼，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。

“是。”

“你愛他？”

“是。”

“那麽你，有沒有喜歡過我？”周昱最後一句的聲音很輕，輕到一陣風就能吹散它。

蔣雨琦的眼淚已經充滿了眼眶，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裝下去。

“從來沒有。”

周昱覺得這是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，但是那瞬間襲來的難過還是深深的淹沒了他。他拉過蔣雨琦的手臂，不顧一切的吻上她的唇。他憤怒又傷心的吻裏依舊帶著青澀的味道。蔣雨琦呆呆的，像是沒有反應一般接受這最後的溫存。

“蔣雨琦，你記住，這是我的初吻！”周昱把手機卡從手機裏拿出來重重摔在地上，狠狠的踩碎它。“從此以後，我們再也不見！但蔣雨琦你給我記住！你欠我周昱！一輩子！”他憤怒的踢碎了那只他們一起買的花盆，轉身沖了出去。

蔣雨琦收回自己的眼淚，看著周昱遠遠的消失在夜幕中，然後她單膝跪下，拾起地上那張碎成兩半的手機卡，小心的用紙巾包起來。

然後她拉著箱子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她的思緒一團亂麻，卻有個聲音在告訴她，快走，快走！

她怕多留一分鐘自己的眼淚就會決堤。

她怕停下一步就會忍不住追上那個孤單的背影。

她怕慢下腳步就再也沒有離開他的勇氣。

所以她越走越快，直到手腕被一個人拉住。她回頭看見了那張絲毫不掩蓋傷心的臉，原來那麽自信陽光的臉上此刻竟是那麽小心翼翼。

周昱放低聲音說：“對不起，雨琦，剛剛我不該強吻你，也不該說那麽重的話，我錯了，我該死，我混蛋！”他的眼裏幾乎是乞求了，“雨琦你別生氣，你打我罵我都沒關系，但你和我回去好不好，不要再拋下我一個人……”

五歲那年，爸爸給了媽媽一巴掌以及一句冰冷的“賤人！”便頭也不回的走了，第二天一個陌生的男人就要帶走媽媽，那天他也是這樣，抱著媽媽的腰，一遍又一遍的求她不要走。

蔣雨琦的唇幾乎被她咬的要出血，眼淚在那一瞬間決堤。但是理智是那麽清晰又殘忍，記憶中那抹駭人的鮮血讓她的臉變得更加蒼白，蒼白到不像一個正常人。

她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一字一句的說：“周昱，我討厭你，討厭你自以為是又那麽幼稚無比，所以請你不要再纏著我好嗎？如果你真的喜歡我，請你，放我走。”

周昱得到了最終的審判，那十幾年來揮之不去的聲音再次響起：“像你這樣的狗雜種，誰也不會要你！”他幾近癲狂的笑了起來，松開了拉著蔣雨琦手腕的手。

走的人不該是你，是我。從此以後，你我再也不見。

這是周昱臨走前對蔣雨琦說的最後一句話。

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，蔣雨琦沒有撐傘，她提著箱子，努力的平靜著自己，想著自己要去的地方，想著楚風在那一瞬間躺在車輪下的安靜。

楚家大門是仿古建造的，那漂亮的牌匾上龍飛鳳舞的寫著四個字：“億霖楚氏”，見證這個家族古老而光榮的歷史。

蔣雨琦在楚家的保姆的帶領下去了周昱住的別苑，院子裏坐著幾個人，淚流滿面的楚媽媽，一臉陰沈的楚爸爸，還有幾個醫務人員，還有蔣中正和他的新夫人。

楚媽媽見到蔣雨琦一聲尖叫，像瘋子一般沖上來就是狠狠一巴掌。蔣雨琦被這一巴掌打得向後退了幾步，臉上火燎般的疼痛。

“你這個狐貍精，你還我兒子兩條腿！”楚媽媽的情緒完全失控，又想揮手一掌，被楚爸爸攔下了。

“媽，你要是想讓我去死，你就繼續打！”楚風坐在輪椅上，被護士從房裏推出來。他的腿上蓋著一條毛毯，毛毯下的兩只腿無力的耷拉著。

蔣雨琦不知道楚風怎麽還能笑的出來，但他就是在笑。楚風的聲音很平靜，仿佛失去雙腿的人不是他，他說，雨琦你回去，我不要你的同情。

楚風說完就讓護士推他進去，似乎不願多看她一眼。

蔣雨琦淡淡的說，我沒有同情你。她走上去接過護士手中的輪椅推手。

“我願意照顧你，哪怕是一輩子。”她淡淡的說，聲音裏卻是不容否認的堅定。

楚風的唇邊，突然掛上了一抹奇怪的笑容。那笑容裏有幾分得意，幾分滿足，還有一點莫名的失落。

也許自己這一生只能用這種卑鄙的方式留住她，但只要她在他身邊就夠了，總有一天他會得到她的心。

第二天，周昱坐上了回家的飛機，他把那份最幹凈的情感，輕輕的從高空上丟了下去。從此以後，周昱已經死了，活著的人，叫Aro。

他想起以前為蔣雨琦抄下來的詩，很多很多話當時他並不能理解，現在或許明白寫下這些詩句的人，當時是什麽樣的心境。

許多往事在眼前一幕一幕，變得那麽模糊。曾經那麽堅信的，那麽執著的，一直相信著的。其實什麽都沒有，什麽都不是。

聰明的人。喜歡猜心，也許猜對了別人的心，卻失去自己的。傻氣的人，喜歡給心，也許會被別人騙，卻未必能得到別人的。

——席慕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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